蔡明亮—《玄奘》

《玄奘》,開頭一張圖給facebook抓,圖片取自:《表演藝術評論台》,http://pareviews.ncafroc.org.tw/?p=11996

《玄奘》的歐洲巡演

蔡明亮,總是先想到他導演的身分,然後才想到:「啊,他也是一位藝術家。」平常逛展,從來沒遇過蔡明亮的個展(可能忙,看的也不夠多),但總是在某個重要的大展,忽然看見他的作品。我就是這樣在某個雙年展(好像是《家-2008台灣美術雙年展》)觀賞到了《情色空間》。

記憶中,《情色空間》的布置是這樣的:許多木隔板隔出的小房,裡頭一面是床,鋪著潔白的床單,一面是電視螢幕,床上擺著一捲衛生紙。當時年紀小,一邊竊笑著一邊覺得好色,但是這種好色卻又帶著一種寂寞的況味。沒錯,不論電影(我只看過《天邊一朵雲》、《臉》、李康生的《幫幫我愛神》)或《情色空間》,「好色」加「寂寞」就是蔡明亮給我的一貫印象。
《情色空間》一隅,圖片取自:《就看我要怎麼演──蔡明亮錄像裝置作品〈情色空間〉中的電影美學脈絡-》,http://reader.roodo.com/valchiang/archives/18861118.html

我不是有在關注蔡明亮的人,事隔多年,錯過《玄奘》的行為藝術現場,對他的藝術創作的記憶總還停留在《情色空間》。這次在《台新藝術獎大展》中觀賞到《玄奘》,一時沒認出門路。我對《玄奘》的第一印象,是先聯想到二戰左右、一位在自家貼滿廢紙的歐洲藝術家(忘記名字了),然後看錄像影片的時候想到高行建的《八月雪》。因為表演者與觀眾不會有實質上的接觸,在我的眼中,《玄奘》的行為手段偏向「小劇場」的類型,是很雅的,這可能是讓我想到《八月雪》的原因。

看著錄像畫面中,著紅衣的和尚在一張大紙上緩慢遊走,幾個像傳統戲曲「黑衣人」的工作人員拿炭筆在紙上畫畫。過程緩慢,除了嚴守彼此不碰見彼此的原則之外,其餘似乎都是章無定法。和尚雖是佛,但《玄奘》畫面又很禪,我看了一陣,產生了一點浮浮人世,大家共處於同一時空,卻是你忙你的,我走我的各不相干的感覺。有種萬物一切唯有道,老子最無情的感慨。進而,我覺得這是一件跟人際關係、人或生物存世姿態主題的作品。

《玄奘》作為一件藝術展品,還有一件相當有趣的地方,即是它同為「行為藝術」與「裝置藝術」的二重屬性。我向朋友介「行為藝術」時往往會說:「這行為藝術只在彼時彼地發生。因為藝術內涵沒辦法在展場中重現,所以只能用『展出文件』的方式,來讓人欣賞。你看到的皺巴巴、被玄奘踩過的紙張,在這裡只是一個證據,作為藝術行為的殘留物而被展出。」但爾後順展場布置的白樓梯走上一圈,才驚見巧思。原來天花板上的投影機,把平鋪在地上、錄像中玄奘踩踏過的大紙當作螢幕,將玄奘的身影投映在上頭!原本作為「證據」的大紙,被置入不同脈絡,忽然藉由「螢幕」的功能獲得「螢幕」的身分,這下子《玄奘》就不只是一件行為藝術了,它同時兼具「行為藝術」與「裝置藝術」的特質。
《玄奘》展場呈現,圖片取自:《非池中藝術網》,http://m.life.com.tw/?app=view&no=287867

因為表達手法文雅,展覽呈現老練,我當下直覺作者一定是個習於與美術館空間打交道的人,是個有點歷練的藝術家。下了樓梯,特地去看作者介紹,才發現就是蔡明亮。事後為寫這篇文章查了些資料,看到《行者》的影片,才發現原來《玄奘》的視覺形式其來有自。不然就我停滯在《情色空間》(已是2008年的作品了)的印象,還以為蔡明亮忽然從空洞、寂寞的情慾模式,超渡到聖人模式了。

《行者》,圖片取自:《蔡明亮——人潮中的孤獨行者》,騰訊網

蔡明亮的作品,意象豐沛,很難蓋棺定論的去闡釋。從前李康生宣傳《幫幫我愛神時》,蔡、李兩人來過我就讀的大學,我當時問了蔡明亮一些有關他的電影的作品,他回答類似:「就看電影吧,反正看就對了。」我當時年紀輕,對這種蒙太奇的回答不疑有他,回想起來可能有一些東西,連蔡明亮都無法用語言闡釋清楚。不過單就《玄奘》,我認為還是可以抓出幾個方向,畢竟打太極式的、扯了一大堆彷彿說了點什麼,其實什麼都沒說的評論,是我極為不欲的。

總體而言,《玄奘》是很文雅的,帶點文學性的文雅,比起「台灣味」的美學,他給我的感受或許更偏向「中國味」。因為這種文學性的、充滿禪意的小劇場表演,使《玄奘》變成一個脫離現實的遐思文本(在街頭拍攝的《行者》倒不會)。沒有袁廣鳴《不舒適的明日》那麼警世控訴;也沒有陳伯義的《紅毛港遷村實錄–家》那麼貼近生活。它帶給我最大的感受就是「禪」跟「視覺美」(其實還有展場呈現的老練感),這麼說起來,《玄奘》中的玄奘似乎不像大唐聖僧,反倒像《紅樓夢》中的賈寶玉了。

留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