走進美術館不徬徨:如何欣賞西洋畫?(下)

上一篇文章(《走進美術館不徬徨:如何欣賞西洋畫?(上)》),約略解釋潘諾夫斯基的觀看理論。這篇文章主要是想站在「觀看者」的角度,弄清楚「我們在觀看藝術品的時候,究竟經歷什麼?」。

「審美」這個詞彙,好像離我們很遙遠,可是又十分貼近我們的感知,甚至可以說只存在我們的感知之內。為了方便大家理解我的看法,我將用兩個小故事做開頭,分析「審美」這件事如何發生。

本文的目的,主要還是希望能幫助讀者思考自己的審美喜好,理解藝術對於自身的觀照。未來身處美術館展覽當中,更明晰的知道,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。

一、 栩栩如生的元寶與不生動的喬托

Entry into Jerusalem,圖 片取自《維基百科》,https://commons.wikimedia.org/wiki

面對藝術品的時候,存於作品身上的「美」,絕對不是激起我們「審美」意識的關鍵。會有這種觀察,主要還必須從兩個小故事說起:

從沒受過藝術訓練的男友,對一切優秀的繪畫都不感興趣,卻意外的喜歡元寶、飛鏢一類的東西。幾番探問,原來男友很喜歡看武俠小說,看見元寶、飛鏢,自然而然想起古代武人使用它們的樣子,腦中產生了一種對古人生活的具體描繪。儘管這些物品,是以功能性考量而被製造出來的,不是為了審美目的而被製造的。

另一個故事發生在我自己身上。我曾經閱讀一本西洋藝術史的書籍,裡頭用「生動」、「栩栩如生」的字眼形容喬托的繪畫。我盯著基督進耶路撒冷》( Entry into Jerusalem)這幅畫的圖片良久,始終無法認為它是「生動」的。

看上「不為審美而生的元寶」的男友、對喬托無感的我,這種「識錯貨」和「不識貨」的情況一定常在美術館裡發生。從前的我面臨這種局面,可能會假裝感動一下然後動用一切知識向朋友介紹喬托,來證明自己「品味不假」 雖然無傷大雅,但這種愛面子的不誠實,是也讓美術館變成一個競逐「知識sence的地方,而不是洗滌心靈,心無旁篤感受愉悅的場所 


二、因人而異的「可思」,想像力才是觸發「審美逸趣」的關鍵
JosephKosuth,《一把和三把椅子》圖 片取自《新浪專欄 : 意見領袖  孫田雨》,http://finance.sina.com.cn/zl/lifestyle/20130930/121216893872.shtml

知識與經驗決定了我們想像力的擴張程度,同時也影響我們的「審美逸趣 」,這是我回顧自身的審美故事,所得出的結論。

我們不使用物品時,與物品之間只剩下「看」與「引起思考」兩種聯繫。(註一)甚至觀賞西洋畫時,更不可能把作品「把在手裡」,因此「看」與「引起思考」在美術館的場域裡,更容易被凸顯出來。

「看」這種感知多半是跟「思考」連動的。大體上,人會思考都是為了「鑑往知來」,原始的目的可能是「趨吉避凶」。簡而言之,思考就是利用知識與自身經驗,分析接收到的訊息,為自身利益做出判斷的過程。因為我們身邊的訊息總是太多又太紛雜,注意力有限的情況下,意識會自己幫我們過濾掉大部分對判斷無益的資訊。換句話說,對「判斷」有沒有幫助,是訊息能不能被我們注意到的關鍵,越容易被知識和經驗所分析的資訊,我們就越感興趣。

有些人欣賞藝術,目的是為了暫時脫離日常俗事,但我們還是無可避免的把日常腦帶進美術館,這就是元寶、飛鏢為何更吸引我男友視線的原因。我自己涉略過一些美術知識,畫作上的每一個痕跡,都能幫助我更了解畫作 ( 我的知識和經驗告訴我畫作上的痕跡如何產生,為何以如此形式出現 )。不過男友的知識、經驗和我不一樣,故他只能用「某個歷史悠久的古物」的眼光,思考我眼中的優秀繪畫。透過武俠小說,男友也算獲得了飛鏢及元寶的知識,及使用它們的虛擬經驗。足見想像力雖然無遠弗屆,但還是必須落在知識及經驗的大地上,它才能夠撒腿奔馳。

重新思考我無法被喬托感動的故事,一切似乎迎刃而解。畢竟我的經驗、知識與古代信眾相去甚遠,「可思」觸動的想像力自然不若古人。喬托作為巨匠,繪畫手法上有諸多創新 ,例如他很重視人物之間的互動;捨棄將不同時點、空間安排在同一畫面的傳統;將等身大小的人物,安排成類似舞台劇的畫面放在觀眾面前......這些特質,都讓他的作品在古人眼中「栩栩如生」。可惜身處二十一世紀,我的視知覺已被更多更炫麗的擬真形象所驕慣,喬托如同「食物加點鹽更好吃」的曠世發明,已無法滿足我的重口味。


三、古物浪漫,歷史感知的滲透

古希臘陶器,圖片取自《維基百科》,https://commons.wikimedia.org/wiki

  回顧上述,我們必須承認:面對古畫,「美」不是你內心最想要的。我們容易對十九世紀以前的西洋畫產生好感,主要還是出於一種「古物愛好」。那些「它曾經被誰觸碰」、「曾經到過什麼地方」、「曾經經歷過什麼之類的問題,對大多數的人來說,可能比畫作本身 更令人好奇。 ( 畫作本身只是一堆顏料、麻布之類的物質 )

「古物愛好」壓過「美的愛好」,可能是因為美學的內容太既艱澀、複雜,很少進入到一般人的知識、經驗域裡。反觀,「歷史」在台灣是比較普及的概念,就算沒有精湛的歷史知識,「我從何而來」、「人類如何以現在的方式存世」往往也是被美術館吸引的群眾,會感興趣的問題。

不論任何類型的「古物」,只要從古代穿越到現代,都是人類過往活動的物質證據。不管有沒有意識到,我們心裡都很清楚它的特點,這幫助我們虛擬的 (可能錯誤的) 重現古人的生活軌跡。說到底,我看待喬托的眼光或許跟男友看待元寶的眼光是一樣的,比起純粹的美,喬托的繪畫作為一個藝術風格轉折的證物,那些對前代繪畫的傳承、捨棄,啟發後代的特徵,及它在整體繪畫歷史中的位置,才是我的「可思」所在。

四、觀己所愛,衷於自己的審美偏好

本篇文章提到的「知識」,乃是一種對各種事物通識性的理解,不像上一篇指的是某種學科專門性的「知識」。


其實,我們出生至今,早已獲得不少關於世界的經驗與知識了。在繁忙的生活中,擠出餘裕充實自己之前,好好運用已經獲得的知識,選擇符合自己的審美喜好的展覽,才是能夠容易感受美術館樂趣的作法。西洋藝術百百款,美術館經驗貴在深刻,不在蜻蜓點水式的瀏覽,當個誠實面對自己喜好的挑食者,我認為是比較好的。

當然,也有一種「審美」, 比起「知」更偏向「感」,讓我們看到藝術品時腦袋還來不及運作,就先啞口無言。可是這種際遇畢竟非常少 ( 我自認遇過一、兩次,我的老師也跟我分享過她的一次 )。因為經驗太少,又不知道怎麼清楚的解釋它,所以沒有把這種審美經驗寫進來。希望大家未來逛美術館能夠幸運遇見,有高手願意分享的話也歡迎通知我。



註一:「正因在使用外,人與事物之間餘下的關係也只有『觀看』,而觀看又正好使事物置身在我們之外......因而哲學原始於物所建立之關係,非但不是作為附屬於人生活世界中的器物,而反而是在人類世界之外,只為人類所思(noesie)及為人類所觀(theoria)......」,譚家哲,《形上史論 上冊》唐山出版社,2006年11月,頁39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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