陳伯義—《紅毛港遷村實錄》

早該寫這篇了,總是因為工作太忙而拖著。


2015年《台新藝術獎大展》當中,袁廣鳴表現出一種普世性的不安;蔡明亮的《玄奘》強調一種東方文學美感;至於陳伯義的《紅毛港遷村實錄》,大概是三者之中最貼近鄉土的作品了,中國用語「接地氣」可能形容得比較傳神,用學術話來說則是「呈現了地方感」。


坦白說,這是我第一次看到陳伯義的作品,難以如介紹袁廣鳴、蔡明亮一樣談論風格手法上的承先啟後,僅能誠實的聊聊對《紅毛港遷村實錄》的一點感想。



 

熱門的地方學:「家」想像

《紅毛港遷村實錄》的展覽內容,包括一系列大型照片、遺留在廢墟現場的物品。直接拿現成物作展品,特別是被「某一特定事件」賦予特殊意義的現成物,使得展覽帶有一點文件展的性質。它們都是這場搬遷遺留下來的「證據」。


照片方面,一系列由屋內往外拍的景象最令人印象深刻。這些照片清楚拍下暴露的紅磚、畫框似的殘壁。一般會讓人聯想到廢墟意象,但我反而更在乎裡面「家」的意象,一個被破壞的家。


不管有沒有仔細想過這件事,多數人腦海裡的「家」,必然形象豐沛。


除了作為每一段人生的初始之地,「家」還具備隔離自然力量的功能。它不但幫我們遮風避雨,同時也是我們儲存食物、財產的地方,人們待在家裡,環境是可控制的、物質豐饒的。「家」的獨特意義,甚至幫我們累積了大部分的回憶,透過闡釋、再造這些回憶,我方可確立人格,決定未來方向。



所以「家」具有一種可控制的、私密的、文明的特質。陳伯義拍攝的被破壞的家,讓人有種「充滿破壞的自然進來了」的不安全感。在這層認識下看《紅毛港遷村實錄》,實在有點「膽戰心驚」。




陳伯義《海汕窗景》,圖片來源《國立台灣美術館網站》:
https://www.ntmofa.gov.tw/chinese/ShowInfomation2_2.aspx?SN=3668





吾身即吾訴 : 老物的威力

如同前述,留在紅毛港的居民遺留物,也直接被搬進這檔展覽裡頭。與照片展示的感覺不同,這些老物初看之下有一種款款的情調,但仔細多看兩眼,立刻激起我一種不舒適的感覺。


事後仔細回想,那種情緒應該是害羞或尷尬,像是偶然拉開洗手間的門,目睹一個陌生人正在如廁一樣。這很奇怪,藝術展偶爾也有暴露身體的內容,但我不曾有這種感覺。我想這大概是意識到這些書信、照片、作業本、日記、各種器物的原主,並沒有預料自己的隱私會被藝術家曝於公眾,讓我感到自己無意間成為偷窺者了。

所有展覽物中,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是一封情書。作者用很親暱又優柔寡斷的口吻,對一位女孩寫信。如果以為肉麻程度只是跟鄉民惡搞、廣告上的愛情文案差不多,那就錯了,那位作者徹底就是一個深信自己一輩子只會愛一個女生的初戀少男,這麼赤裸裸又庸人自擾的表達愛意,我看兩段就發現自己無法再看下去了。

老物的威力,或許在於它讓人回想起自己的童年生活,那些爸媽、叔嬸房間中也有的日常器物,令人很容易產生移情作用。偏偏藝術家找來的老物不少都是最隱私的那一類,初戀時的情書、少年對未來的日夢胡語,根本都是些心靈的內衣褲。



《紅毛港遷村實錄》,圖片來源《蕃薯藤民生@報》:http://msnews.n.yam.com/mkarticle.php?article=20150529020117

 小結

袁廣鳴和蔡明亮的藝術,在我眼裡是比較精雕細琢的,儘管袁廣鳴早期也有像《籠》那樣質樸的作品,但近幾年來,他的焦慮已變成一種「充滿戲劇性的、可控的焦慮」。

陳伯義相對來說風格比較直率,作品中不可控制的部分的容許度放得比較寬。袁廣鳴絕對知道大部分的觀眾都會被他那一下炸飛給嚇到,但陳伯義有沒有事先想到「一位觀眾會在他的展場產生尷尬的感覺」,這就不一定了。

可能我就是個很小兒女心腸的人,諸多報導提到的「土地正義的反思」(註一)反而沒有深切地從作品中感受到。或有不周之處,恕請勿怪。




註一:陳伯義說,這些攝影文件並非對漁村消逝的緬懷,而是思考「政府以發展經濟為名、圈地、土地徵地,忽略當地歷史文化的意義是否大於經濟效益?」,詳見:http://www.chinatimes.com/newspapers/20140109002007-260115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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